年12月9日,晚上十点,北京朝阳路上的某个小区。
我和我的衣服、相机、电脑、被褥和行李箱一起,被堆在单元楼的门口,无处可去。
几个小时前,房东、社区保安把我从我的出租房里赶了出来。
仅仅因为我是一个新疆人。
那是我记忆里最冷的北京。
那晚,我买了包烟,一根根抽完,然后学会了抽烟。
这是我的故事,每个从新疆来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。比如他——
↑欧特凯·艾尼我出生在上海,但心属于新疆。我老家在新疆阿图什。我现在在上海上中学。切糕事件发生后,我在学校里被一些同学叫“卖切糕的”。我一开始还会很生气,想要跟他们打一架。现在,我会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化解:“你买得起吗?”
从年起,我开始进行一个名为“我从新疆来”的摄影计划,拍了多名从新疆到内地生活的人。
现在我又从他们中间选择了20多人作为对象,拍摄了一部《我从新疆来》纪录片。
我希望让更多人了解新疆来的人,减少对他们的误解与偏见。
↑佟丽娅很多人都觉得我吃了不少苦,但那些苦在我看来却很甜。比如拍戏的时候,我不小心被炸伤了右眼,流血了,但简单的冲洗、消*、止血后,我就继续拍戏了。现在想想还挺后怕的,但当时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情,吃不饱肚子才是真的苦呢。
↑艾力克·阿不都热依木我来北京33年了,是最早在北京卖烤肉的新疆人。我本想回乌鲁木齐开个餐馆,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,但第三个孩子出生三个月的时候被发现得了脑瘫。为了给脑瘫儿子看病,我没回新疆,一直卖烤肉,摆摊挣钱,给孩子治病。我们现在每个月要花一千多块钱给儿子看病治病,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儿子早日康复。
↑谢胜利和乐队谢胜利没去过新疆,因为对手鼓的热爱,他跟随新疆手鼓王阿不力孜·阿合其学习手鼓。作为唯一的汉族徒弟,谢胜利学得很出色。年,师傅阿不力孜去世。自此,谢胜利每天坚持打3个小时手鼓,来纪念师傅。“音乐不分民族。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阿不力孜老师。”
↑阿布来提·买买提这40年来我做过演员,做过模特,做过编导,做过军人,现在又做了飞行员,跨度很大。我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感性的人。如果是过于理性的人,可能不会像我这样做出这么疯狂的选择。飞行带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,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,特别是在海上飞行,那种自由和孤独的交叉感,曾让我情不自禁地掉泪。这样让我狂爱的事情成了我的事业,这应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吧。我不会停止折腾,我想飞遍全中国。现在我也正在为这个计划努力着。
↑谢雅而我是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交通广播主持人。我有个干儿子,他叫阿布都,一个和田维吾尔族小男孩儿,一个可爱纯朴到让我心疼的孩子。他经常用维吾尔语给我写信。我真希望能早点儿再见到他。
↑艾珂竹和父母我父亲是一名来自喀什的维吾尔族军官,信伊斯兰教。我母亲是一名来自上海的汉族知青,信佛教。父母结婚的那个年代,异族通婚要承受非常大的社会压力,但他们两人从相遇、相知、相恋到结婚,现在生活在一起40年了。两个人彼此包容、尊重和理解,特别是每天早上看到父亲在看《古兰经》,母亲在上香,这画面让我感受到人世间最宝贵的大爱。
↑李亚鹏他是一个演员,也是一名父亲。他抱着女儿时的那种温柔,是只有作为一个父亲才有的。
↑帕尔哈提,第三季《中国好声音》亚军8岁时,父亲花多块钱给我买了第一把吉他。为这事,母亲跟他大吵了一架。那是我音乐梦想的起点。我的生活轨迹是,白天在电脑前做音乐,陪孩子,夜晚到酒吧、餐厅唱歌。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定要怎么样,要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。我就是想把眼前的事儿做好,每天就过去了。
↑茹仙古丽·艾力在北京十年了,我一直在跳舞。我是家里的老大,按理说应该留在家里照顾他们,但我太热爱舞蹈了。在北京,对一个舞者来说意味着有很多机会和平台去展示自己。本来我有一些去外国表演和比赛的机会,但因为在新疆护照申请不下来,就这么错失了好几次机会。我想学英语,希望拿到护照后,我能在国际的舞台上跳舞。
真的,我们都一样我叫库尔班江·赛买提,来自新疆和田,维吾尔族,80后。
在和田,我最好的小伙伴是一个汉族小伙儿。我们从不觉得彼此有什么不同。我经常开玩笑,说他长得没我帅。
在新疆,世居民族多于13个,长居民族有47个。
没有哪个民族能真正代表新疆。
夏天,我第一次来到北京。那天,北京的太阳是红色——我直视着它愣了很久。我想,北京的太阳怎么能直视呢?
我先在中国传媒大学当旁听生,学纪录片,后来,去了北京电影学院读电影摄影。毕业之后,我进入央视纪录片栏目,成了一名纪录片摄像。
在北京九年了,我承受过各种压力挫折,但作为一个新疆人,社会的误解和偏见是让我最痛苦的事情。
尤其是在年“七·五”事件之后。
那些日子里,我曾经遇到过打出租车被拒载、住酒店被拒绝、网吧不让上网、暂住证被撕的状况……我身边的新疆朋友也有类似的经历。
这些经历提醒着我,公众对于新疆人的误解越来越深。
一提起新疆,公众脑子里首先浮现出四个形象:烤肉,切糕,小偷和暴恐。
那不是全部的新疆,可是谁知道呢?
离开家乡的新疆人,为了梦想和更好的生活来到另一个地方、另一种文化之中,开始被动地代表自己的家乡,代表自己的民族,却也成了真正的少数。
我和我的朋友们在北京的遭遇,并不是因为民族之间的问题,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出现了问题。
年,我有了拍摄一部以新疆人为主题的纪录片的想法。年,我在为《舌尖上的中国》第二季摄像时,这个想法更坚定了。
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更完整的新疆和新疆人。
我做了个策划方案,发了几百封邮件,找了很多企业和投资人,但他们都说:“涉藏涉疆的题材你还是别拍了。”
我知道,他们怕惹麻烦。不惹麻烦的结果就是,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新疆人是什么样的。
我决定去拍照。
一张照片,一小段故事,勾画一个活生生的新疆人。
我从身边的朋友们拍起,然后认识了越来越多在内地生活的新疆人。没多久,我就拍了上百个人。
年3月,昆明火车站的暴恐事件发生。这件事儿像皮鞭一样抽打着我,拍摄的事情却不能拖。
年3月底,《我从新疆来》中的部分故事第一次在互联网上发布。一天内,页面有万的点击量,还有4万多条评论。评论里有一句:“我们都一样,我们都是兄弟姐妹”。
对,我们真的都一样!
我很渴望成为一个父亲,我又不希望我的孩子在这种充满偏见的社会环境中成长。我害怕在这种环境中成长,会给他带来什么伤害。
我坚信一个道理:越努力越幸运,越勇敢越能改变。
年10月16日,《我从新疆来》图文书发行。
有人问我:“你书都出了,反响也不错,还要做纪录片?”
我回答:“是的。”
相比摄影,纪录片可以讲述更多的故事。
被打上标签的新疆人渴望更多的就是一种平等。
新疆人在这个社会的各个角落、各个行业,为了自己的梦想,为了幸福的生活,为了家庭,为了爱,努力地工作着。除去宗教、习俗、方言,我们其实都一样。
我要透过我的镜头,重新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,建立一个平等开放的沟通环境。
年12月底,纪录片已经进入拍摄阶段,几位国内纪录片界的前辈都在全力参与拍摄和制作工作。目前已有六队摄制人马分别拍摄,预计今年10月会完成全部拍摄内容并进入后期制作。
▲《我从新疆来》拍摄现场
这部纪录片的主人公是从《我从新疆来》这本书的多位采访者里挑出的20多位人物。他们中有演员、主持人、医生、建筑设计师、舞蹈者、摇滚歌手,也有手鼓家和小摊贩等;有佟丽娅、李亚鹏、帕尔哈提这样的名人,也有正在挣扎的职场小菜鸟。但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,我都尊重他们的梦想和努力,我都会客观记录他们的生活,讲述他们的故事。
纪录片将有两个版本:网络版和电视版。网络版计划拍摄15集,每集5-7分钟;电视版6集,每集25分钟。
完整的纪录片将会在中央电视台及各大电视媒体播出。后期我们还会尝试在更多的网络媒体上播放。
我已经尽量地压低拍摄成本,我和一些工作人员甚至都没有工资,但是目前这部纪录片还存在着资金上的缺口,这意味着我的团队只能完成纪录片前期拍摄,而没有经费进行后期的剪辑制作。
我选择众筹作为这部纪录片的募资途径之一,是希望这部纪录片成为大家的纪录片,让这部纪录片拥有大家都支持和认可的价值。
实际上,这部纪录片的意义就在于让更多人可以理解和接受新疆人。它会成为一扇小小的窗,能让更多的人通过这些窗看见更多的东西。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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